【鱼鳞俏】Everything I Need 04
挂断电话之后，俏如来低头翻着手上的书，依旧有些失神。他在北冥封宇的书架上看见这本书时，几乎就已经知道它原本的主人是谁。线装的书脊被反复拆装多次，泛黄发脆的纸张透露出书页的年纪。虽然并非初版，但其贵重程度，俏如来却一清二楚。
——《墨武战韬》。
他怀着引颈就戮般的心态翻开了这本书，熟悉的字迹几乎遍布每一处空白。附注中有激昂的陈词，也有轻狂的壮语，字里行间浮现出的，却是令他深感陌生的，另一个欲星移。
从褪色斑驳的墨迹推测，这大概是欲星移学生时代的所有物。或许是因为这样的那样的原因，才转赠给了北冥封宇。上头还有龙飞凤舞的寄语和落款，更进一步证实了俏如来的猜想。那些勾起的笔划力透纸背，足以见得下笔之人当时是多么的踌躇满志、意气风发。
他师叔在他这般年纪的时候是什么模样呢，欲星移从不曾向俏如来提起过。仿佛他生来就不忮不求光风霁月，任何世俗的形容加诸于他都是诽谤亵渎。俏如来的指尖划过那些热切慷慨的文字，他觉得自己似乎从未真正认识过欲星移。
那天在酒吧里，他早就已经看见了坐在角落的前男友，俏如来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要去接近那个人，欲星移却自始至终都按兵不动。于是他只能自暴自弃地灌醉自己，把紧急拨号调成报警电话。
或许真的回不去了。
这是俏如来意识模糊之前最后一个想法。
“什么书这么有趣，介意让我也看一眼吗？”
突然响起的话语令俏如来微微一颤，他立刻把自己从情绪中抽离，摆出笑容回过头去，不动声色地把书合上放在桌边。北冥封宇扫了一眼封面，并没有多言。
“听说史公子亲自下厨，我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，不知道还能不能赶上喝一口汤？”
“封宇先生太高看我了，不过是几个家常菜而已，恐怕入不了您的眼。”
对面的男人笑容不减半分，十足知礼地向他做了个“请”的手势，和俏如来一起穿过正厅，坐到了餐桌旁。北冥封宇当然在动筷之前把他的手艺大肆夸赞了一番，听得俏如来连连摇头，面色都红了几分。一顿晚饭吃得极为和睦安稳，总裁大人还主动请缨要动手洗碗，俏如来苦劝无果，好不容易才获准在旁观摩。北冥封宇看他一脸局促的样子，似乎还相当拘谨，于是关小了水龙头和他搭话。
“虽然我之前说过书房的书史公子都可以随意看，带回去也没有问题。但刚才那本……是友人所赠，恕我无法割爱。”
俏如来闻言有些紧张，心里已经做了无数假设，或许北冥封宇已经从欲星移那边听闻了他们之前的过去，又对他有了什么别的打算。可能这顿饭也不是他想象中的那样简单，难道……
“所以史公子如果要看这本书，还是得麻烦你往这边跑了。”
“啊……那是自然，俏如来不会夺人所好，请您放心。”
还没等他松一口气，对方就又捡起了话头。
“之前闲谈的时候，史公子曾说过租住的公寓离学校比较远，这阵子又要忙着见导师赶论文，来回不甚方便。”
“于是我想，我这里离校区近一些，也有很多空余的房间，如果史公子不介意……可以暂住一段时日。”
“当然，房租之类的事情完全不必在意，就是可能要多麻烦史公子做几顿饭了。”
北冥封宇不甚专注地擦着手上的盘子，支棱着耳朵仔细地听俏如来的动静。对于会不会被拒绝，其实他心里也没什么底。就算他是史艳文的旧识，和人家儿子也才刚刚认识，况且还有一段那么尴尬的前因，俏如来不同意也是情理之中。然而是否提出这个建议，却是他的抉择和尝试，北冥封宇向来果决，认定了的事情不会轻言放弃，要他绝口不提，确实强人所难了些。但俏如来的回答，倒是给了他几分希望。
“多谢封宇先生关心……这件事，请容我考虑考虑。”
梦虬孙一拍桌子站起来，实木的桌椅都晃了好几下，周围的客人更是被他的动静吓得集体噤声。他咬牙切齿地瞪着对面的欲星移，刚想伸手去揍他，就被对方制住了手腕，并没有得逞。
“臭墨鱼！你到底想怎样！我劝你不要再打俏如来的主意，不然我第一个不放过你！”
“我想怎样你不是已经很清楚了？”
“我呸！俏如来之前就是瞎了眼才能看上你，要他跟你复合，那就真正是——看到鬼！”
周围的视线越发密集起来，梦虬孙只能满脸不甘地重新坐下，猛灌了自己大半杯水，深呼吸几次之后，发出一声冷哼。欲星移显然并不把他的威胁放在眼里，开口的语调仍然轻松自如。
“你几时见我做过没把握的事了？”
“笑话，你要是真有把握，还能闹到分手？”
他堂兄几不可见地挑了挑眉。饶是梦虬孙从小就看他不顺眼，此刻也自觉有些说错了话。但他还是死鸭子嘴硬地讲了下去。
“算了算了，我懒得管你们之间的破事，你喊我出来是为了什么，有屁快放！”
欲星移转了转面前的咖啡杯，然后打定主意似的掏出了一张纸。梦虬孙皱皱眉不情不愿地接过看了一眼，马上又一拍桌子吼出了声。
“看到鬼！凭什么要我去做这种事！”
“梦虬孙，你再闹下去，我们就要被投诉出去了。”
对面的人揉了揉眉心，有些头痛地摇着头。这显然不能安抚他堂弟的情绪，梦虬孙似乎还在犹豫，是直接走人，还是把欲星移揍一顿再走，两个拳头都握得青筋毕露。不能大声喧哗，于是他决定用眼神将他堂兄千刀万剐。
“这不光是为了我，也是为了他，说不定还能帮到那个人。接受还是拒绝，就全看你了。”
留下这句话之后，欲星移干脆利落地结账出门，甚至没回头看他，一副听之任之的模样。梦虬孙低下头，用压到最低的声音骂了句粗话，最终还是没有撕掉那张纸。
俏如来回到公寓门口的时候，看见梦虬孙在那等着，倒是有几分意外。他把人请进屋里，端出三人份的茶水点心之后，梦虬孙才支支吾吾地开了口。
“对不起啊俏如来，我那天把你去酒吧的事情告诉失败鱼了。”
他当然不能说这就是他的目的，于是俏如来笑着摇了摇头，表示自己并没有责怪梦虬孙的意思。
“总之你没事就好，我就想问问你那天晚上……没遇到什么奇怪的人吧？”
哦……原来是受人之托。
欲星移或许交代过梦虬孙不要暴露，但要瞒过俏如来还是太勉强了。
“我遇到了北冥封宇先生，他把我安顿到自己名下的酒店了。”
“看到鬼！居然真的是——”
“梦虬孙？”
被喊到名字的人都顾不上去捡散落的薯片，梦虬孙好不容易才找回理智，犹豫再三，他心一横，直截了当地卖了队友，把欲星移让他来问话的事全都一五一十和盘托出。俏如来神色如常地听他讲完，又被苦口婆心劝了一堆“虽然失败鱼心里还想着你，但是他做人真的太失败了，你要仔细考虑考虑，不要轻易答应他，就让他先吃点苦头再说”云云。俏如来对梦虬孙的脾气一清二楚，他嘴上把欲星移骂得一无是处，心却还是向着他堂兄，否则何苦还要为了那人找上门来——或许也有一半是为了零食。
“所以你准备怎么办？”
眼看着也吃得差不多了，梦虬孙终于想起来他还得给欲星移一个交代。俏如来支着下巴沉吟片刻，又站起来走了两圈，最后拍了拍梦虬孙的肩膀。
“你就回去告诉他，我最近搬去其他地方了，让他别来找我。”
即使到了今天这个地步，欲星移也还是不太明白，自己当初怎么就神经搭错，听信梦虬孙的“谗言”，开始学起了做饭。想归想，人为刀俎我为鱼肉，他还是得苦哈哈地学起。
“臭墨鱼我跟你讲，要抓住一个人的心，就要先抓住他的胃！”
我要抓的又不是你的心！
“俏如来还没完全放弃你，他住到那个人家里挺安全的，我也方便替你去看他，对你来说也是好事一件嘛！”
好什么好！好才有鬼了！
“你之前就是因为对人家一点都不上心才会被嫌弃，现在我都帮你帮到以身试毒了，你还是赶紧好好努力吧！”
……这句倒是实话。
欲星移满脸无奈地系上了围裙，虽然他很怀疑梦虬孙如此提议的动机，但要说他主动为了俏如来去做点什么，也确实是第一次。改变原有的生活方式或许会令人不安，但一想到那个让自己想要改变的诱因，他又觉得无限酸楚和甜蜜起来。
好，就从俏如来最喜欢的素心软开始吧。
俏如来搬进这座屋子的第十天晚上，书房的灯一直亮到深夜，才终于暗了下来。
北冥封宇轻手轻脚地把他从椅子上抱起，动作无比轻柔，仿佛怕惊扰了一场美梦。年轻人均匀呼吸的模样讨人喜欢得很，像沉睡的雕像般完美无缺。月光从窗外渐渐漏进室内，不偏不倚地落在俏如来脸上，如同神祇对天命之子降下的祝福，令他原本就清秀的面容更加俊美无俦。
等他清醒过来，他会想到性取向、伦理墙、年龄差、身份地位以及其他一大堆问题。但此时此刻的北冥封宇把俏如来轻轻放到了沙发上，借着醉人的月色和深沉的夜幕，似是被蛊惑了一般，还是低头吻了吻他的脸颊。
然后北冥封宇就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，逃也似地冲进浴室，劈头盖脸浇了自己满身冷水。混乱的思绪却并没有因为迅速降低的体温而变得条理清晰。他脑中沉浮激荡的，满是那一夜俏如来若即若离的抚触，修长漂亮的肢体，以及，令他怦然心动的——那一个吻。
待续
